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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

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 (第2/2页)

兴许是柳瑰宝自己太早慧多智,对于这个境界修为不曾作伪的怀潜,反而瞧着就喜欢。
  
  就像师父说的,喜欢一个人若是要讲道理,理由多多,那就不是真正喜欢,赶紧换人喜欢去。
  
  师父每次喝酒醉醺醺,与她这个弟子吐露心扉,说那刘先生的种种事迹,然后无意间蹦出这种话的时候,落在柳瑰宝眼中,其实也很可爱的。
  
  师父那边,又有了些定论。
  
  柳瑰宝觉得挺没劲的。
  
  商量了该杀谁,现在就是在决定怎么杀,谁来杀了。
  
  聪明一点的人,应该可以察觉到征兆。
  
  柳瑰宝转头望去,看来聪明人的,还是少。
  
  而师父那边六人,还在专心致志,忙着勾心斗角。
  
  一位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,手脚冰凉。
  
  离着所有人都有些距离,没办法,孤家寡人一个,没死在前边的乱战当中,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。
  
  汉子脚上穿着一双磨损厉害的靴子。
  
  不知是谁率先以心声喊了一句,说那六人认可了小侯爷詹晴的提议,决定要杀光所有野修。
  
  谁都不太确定,但是谁都不敢不信。
  
  片刻呆滞之后,三三两两开始或飞奔或御风,撤离白玉拱桥那边。
  
  那个出声之人,显然没有柳瑰宝的那门独家秘术,又小觑了对岸六人的敏锐神识。
  
  立即就被盯上。
  
  而且他应该是为了不露出太明显的马脚,便没有率先挪步,等到大半人开始鸟兽散去,这才刚要转身,结果直接被高陵以脚尖挑起一把尖刀,丢掷而出,穿透头颅,当场毙命。
  
  詹晴刚想要阻止,已经来不及。
  
  这种下三滥的栽赃嫁祸,真相如何,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
  
  他觉得自己这趟胸有成竹的寻宝玩乐,真是一个意外接着意外,这会儿都有些麻木了。
  
  武峮神色落寞,只是隐藏很好。
  
  毙命之人,是一位小山头仙家的主心骨。
  
  是少数希冀着靠这座仙府遗址来为自己续命几年的年迈修士。
  
  于是武峮与这位心知必死的老修士,做了一桩买卖。
  
  武峮当然会信守承诺,以后彩雀府会暗中资助他的那座小山头,并且答应百年之内,连同老修士的关门弟子在内,栽培出最少三位中五境修士。
  
  这是老修士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报酬。
  
  对岸六人当中。
  
  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  
  但是到底是谁暗中授意,或是那老修士自己失心疯,是否与北亭国侯府有旧怨,临死都要拉着小侯爷一起遭罪,已经全然不重要。
  
  不过那么些人四散而逃。
  
  还是让六人有些无奈。
  
  还能如何,分头追杀而已。
  
  相信高陵会是最为不遗余力的一个。
  
  因为这位金身境武夫,怒意最盛,杀气最重,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。
  
  哪怕受伤不轻,但是武夫体魄本就以坚韧见长,击杀三三两两的小股势力,依然手到擒来。
  
  不过像那少女柳瑰宝与年轻书生怀潜,就没有逃,武峮也走到了他们身边,开始清理伤势。
  
  还有两拨人,战战兢兢,但是也没有挪步。
  
  分别是对岸那两位龙门境野修、武夫宗师的自家人。
  
  逃散众人当中,那个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的野修汉子,渐渐与旁人拉开距离,毕竟他谁都信不过,而且好像谁都能杀他。
  
  先前用八颗雪花钱买来的那张昂贵雷符,在白玉拱桥那边的厮杀当中,还真等于救了他一命,只是现在他是真没有什么傍身绝技、宝物了。
  
  他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半生不熟的嗓音,“杀猪的?”
  
  汉子悚然转头,脚步不停,见着了一个陌生人,试探性问道:“两个他娘的?”
  
  那人笑着点头。
  
  汉子差点当场泪崩。
  
  好家伙,总算来了个同命相怜的难兄难弟。
  
  汉子稍稍放缓脚步,“不会杀我吧?”
  
  至于在这之前,好像没有见着此人的身影,汉子已经没那么多心气去多想了。
  
  那个不知为何,变成了青衫少年面容的云上城集市包袱斋,摇头道:“杀你能挣钱吗?哪怕能挣钱,我能争得过那些大人物?”
  
  汉子松了口气,不再言语。
  
  两人一起埋头狂奔。
  
  突然前方有人瞥见了那片白雾茫茫,惊骇万分道:“难道这就走到头了?!”
  
  白茫茫的边界云雾,如潮水迅猛退去。
  
  山峦起伏,便如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,渐渐露出了真容。
  
  这座仙家府邸的版图,迅速广阔起来。
  
  桓云没有出手杀人的意思,说是先行一步,然后御风去了山上,寻找那两位沈震泽的嫡传弟子。
  
  孙清也没有,不过让武峮三人,一起往南边去看看。
  
  白璧与詹晴,让高陵只管放开手脚杀人,至于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,则被白璧喊到了身边。
  
  高陵竟是直接摘掉了那副甘露甲,藏在袖中,挑了一把主人已死的长刀,握在手中,飞奔离去。
  
  白雾当中,高大老人已经收起那本书,站在原地,却与白雾一起身形倒滑出去,故而始终如蛟龙隐匿于云海当中,老者双手负后,微笑道:“若是地盘太小,怕你们死得太快,会少看许多场好戏。”
  
  半旬过后,他还会有几条极有意思的新规矩,昭告众人。
  
  例如即刻起,杀人最多之人,可以成为最后五人当中的第二位仙府嫡传。
  
  那你桓云,孙清,两个暂时还不愿大开杀戒的好心肠修士,还要不要杀人?
  
  要不要一杀就是杀了个酣畅淋漓,百无禁忌?
  
  老人转头望向一位早早躲在界线上、挖坑埋了自己的佩刀年轻人,说道:“顺便看看你小子,有无运气和那道缘,成为我的开山大弟子了。”
  
  那个芒鞋竹杖白衣飘飘的狄元封,发现边界形势变幻之后,骂了一句娘,不得已,只好破土而出,都来不及抖搂满身尘土,继续撒腿狂奔向深山。
  
  随后黄师突然停步,改变路线,来到土坑处蹲下身,捻起土壤,抬头望向远处一粒芥子大小的逝去身影,笑了笑。
  
  杀那黑袍老者陈道友,兴许会有些风险,杀你五境武夫狄元封,可真不难。
  
  山脚五人,各自吩咐下去,便一起登山,约好了一起在山巅碰头,然后共同寻找云上城男女修士之外的其余四人。
  
  先找到,再决定要不要杀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在深山老林当中,陈平安带着那个名叫金山的汉子,一起逃命。
  
  别处路线上,高陵出刀凌厉万分,只要被他追上,一刀下去,往往就是尸首分离的下场。
  
  由于要照顾书生怀潜的脚力,武峮和柳瑰宝行走不快。
  
  倒是那野修和武夫手底下的两拨人,已经主动聚拢起来,合力追杀那些落单的逃跑之人,十分起劲。
  
  桓云让那两个束手待毙的年轻男女,无需担忧性命,可以待在原地,也可以继续寻宝。
  
  然后桓云发现了那个躲藏起来的龙门境供奉,老真人却假装没有发现,继续御风登山。
  
  山顶白玉广场上,道观废墟,那些碧绿琉璃瓦,以及蕴含水运精华的地面青砖,让水龙宗出身的白璧,震撼不已。
  
  只是白璧同时又苦笑不已,这座金山银山,就在脚边,可她都不敢多拿,只是挖出了一块青砖,握在手中,默默汲取水运精华,添补大战之后的气府灵气亏空。
  
  然后六人在桓云的带领下,很快找到了那位十分识趣的孙道人。
  
  关于此人性命留与不留,三对三,僵持不下。
  
  孙道人瘫坐在地,认命了。
  
  最后还是那位老武夫开了个玩笑,让道人随手丢出一颗神仙钱,看看正反,正则生,反则死。
  
  不过与此同时,老武夫与其余五人偷偷言语,若是这家伙敢以灵气驾驭神仙钱,他便要出手杀人了。
  
  孙道人运气极好,不但没有抖搂小聪明,还将那颗从台阶上丢下滚落在地的神仙钱,抛出了个正面。
  
  六人便让他自己主动将两只包裹送去山巅道观,然后就可以随便逛荡。
  
  孙道人眼神痴呆,甚至都忘了高兴。
  
  白璧以心声说道:“那个得宝最多的黑袍老者,若是半旬过后,还在榜首,我们就算挖地三尺,也要先将其找出,合力杀之!”
  
  这一次就连桓云和孙清都没有异议。
  
  六人离去之后,孙道人背着那大小两只包裹,一边登山,一边抹眼泪。
  
  路过那棵绿竹的时候,竟是有些想念那位陈道友了。
  
  而那位陈道友,在确定身后暂时无人后,便跃上了一颗参天古木的粗壮高枝上,远眺四方。
  
  那汉子根本就没敢上去,害怕无缘无故就挨了某人的一记攻伐术法。
  
  陈平安低头望去,对那人说道:“只能送你到这里了,一直跟我待在一起,只会害了你。记得用好那两张隐匿符箓,张贴在身便可,寻一处觉得安稳的僻静地方,然后不要有太多走动。”
  
  不等那汉子出言挽留,陈平安已经一掠而去,转瞬即逝。
  
  汉子神色仓皇,不曾想从高处飘落下来五张符箓,竟是攻伐三符各一张,还有两张不知根脚的符箓。
  
  汉子死死攥紧那五张符箓,蓦然嚎啕大哭起来,但是很快就止住哭声,继续悄悄赶路。
  
  陈平安在远处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峰之巅,贴有驮碑符,寂然不动,环顾四周。
  
  这趟访山寻宝,一波三折。
  
  有不少认识的人,除了名叫金山的野修,还有那位帮着自己包袱斋开门大吉的老先生。
  
  还有一起在桃花渡茶肆喝过茶,彩雀府的掌律祖师,女修武峮。
  
  其实对他们双方的印象都不差。
  
  但是接下去,就不好说了。
  
  因为早先是什么秉性品行,是什么身份修为,无论是世人眼中的好人坏人,无论做什么,都不会让旁人觉得奇怪,哪怕是被杀之人,可能都唯有悲愤、怨怼和仇恨,唯独没有太多的意外。
  
  陈平安怔怔出神。
  
  为什么,人心如此经不起推敲?
  
  可真正让陈平安感到别扭的,不是别人的人心,正是自己的。
  
  既然有此念想,便是自己有此心思。
  
  如今陈平安到了北俱芦洲之后,一直在修行,尝试着成为一位山上的修道之人,尤其是一直在默默修心。
  
  陈平安突然想起了一句道家典籍上的言语。
  
  在那之后,某位著书立传的兵家圣贤,又有自己独到见解的阐述和延伸。
  
  两句话,都被陈平安以刻刀刻在了竹简之上。
  
  后者是那句,舟中之人,尽为敌国。
  
  是提醒世俗王朝的君王,国事重修德,山河之险,并非真正的屏障。
  
  而道家那番话,只说字面意思,要更大一些。
  
  而且陈平安觉得当下自己在内,所有人的处境,便无比契合此说。
  
  “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谓之固矣,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。”
  
  陈平安忍不住去想,当下置身这座凶险万分的小天地,或是哪怕身处规矩庇护的浩然天下,是不是看似大有不同,其实又是本质相同?
  
  舟壑潜移,谁也不知。
  
  陈平安突然有些明白,道家追求的清净境,到底有多难得。
  
  便如虚舟蹈虚,前无人后无人,左右亦无人,也无规矩束缚,也无因果纠缠。
  
 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。
  
  有些学问,深究起来,一旦尚未真正知道,真是会让人倍觉孑然一身,四顾茫然。
  
  陈平安开始呼吸吐纳,安安静静蓄势。
  
  一旦有了厮杀,率先找到自己的罪魁祸首,必然是那位符箓高人老先生。
  
  半旬过后。
  
  十八个必死之人,除了某个不起眼的孤零零野修汉子,都死了。
  
  然后等到白衣神女与两尊青衣神人再次出现,开启那道山水大幕,便又死了不少人。
  
  因为那道宝诰,明明白白说了,杀人最多者,有望成为第二位嫡传。
  
  所以六人当中的龙门境野修,与那位武夫宗师,各自对亲朋好友痛下杀手,毫不犹豫。
  
  本就是死,晚死于他人之手,还不如他们两人自己动手。
  
  那一幕看得柳瑰宝满脸冰霜。
  
  躲在武峮与少女身边的年轻书生哀叹一声,“为何都要如此暴虐行事啊。”
  
  果然如那云上城年轻男修所料,在时辰即将到来之前,自家供奉便准时出现在他们两人身边,打晕了女子之后,再以定身之法将他禁锢,无法言语,也无法动弹,然后将那件方寸物放在他手心,老供奉这才退出屋舍,在不远处隐匿身形。至于先前所有机缘宝物,都暂时藏了起来。
  
  但这都不是最让年轻男子最寒心的地方。
  
  而是那个老真人桓云,在这个时辰,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。
  
  可能其实出现在了某处,但是老真人选择了冷眼旁观。
  
  所以这位云上城年轻男修,依旧是榜上第二人。
  
  榜上垫底之人,是这一次已经无所谓登不登榜的老真人桓云。
  
  第四人,是一位笑容灿烂的白衣公子哥,不过身上白衣血迹斑斑,他当下似乎置身于一座雅致书斋当中,斋室中有一只泛黄的葫芦大瓢,悬挂壁上。
  
  此人还不忘面朝画卷伸手打招呼,笑眯眯道:“各位好走,都去死吧。”
  
  然后他说道:“黄师,黄兄弟,是不是在外边给我当门神啊,辛苦辛苦,祝你长命百岁。”
  
  榜上第三人,是一个将自己藏在深山大坑当中的邋遢汉子,盘腿而坐,头顶还铺盖上了枝丫草木,再覆盖以泥土,不过山水画卷当中,光明如昼。
  
  黄师瞥了眼画卷,竖起一根中指。
  
  不但如此,他还突然站起身,跳到坑外,似乎是一处洞府门口,有五彩云雾掩盖堵塞洞口,久久不散。
  
  原来黄师一路追杀那狄元封到这里,身负重伤的狄元封竟然不但没死,反而逃入此地,等到狄元封闯入洞府彩云迷雾当中后,黄师却死活破不开禁制。
  
  所以黄师打算坑害这个小王把。
  
  至于被狄元封猜到此举,在黄师的意料之中。
  
  为首之人,依旧是那个面容苍老的黑袍老者,似乎躲藏在一处洞窟之中,同样在依旧山水画卷上,身形清晰,与先前相比,还是背剑在身,仍是两个斜挎包裹,好像没有半点变化,黑袍老者望着那幅画卷,似乎有些恼羞成怒,沙哑开口道:“嘛呢嘛呢,没完没了是吧?谁敢找我,老夫就杀谁,老夫一身剑术通神,发起狠来,连自己都要砍!”
  
  山巅道观废墟那边,已经准备等死的孙道人看到这一幕后,哀叹一声。
  
  他这些天就战战兢兢在山顶待着,只走了一趟后山,可惜失望而归。
  
  这半旬以来,陆陆续续有各色人往山巅搬运天材地宝,在那道观废墟之外,又有一座小山了。
  
  孙道人如今已经懒得多看一眼那座货真价实的宝山。
  
  全是祸害。
  
  孙道人晃了晃那装有绿竹叶尖凝聚水珠的青瓷瓶,喝得节省,犹有盈余。
  
  先前硬着头皮散步去往那棵绿竹,结果发现一滴水珠都没剩下。
  
  孙道人便有些佩服那位陈道友了,一路过境,寸草不生啊。
  
  这么个山泽野修,真当了那啥谱牒仙师,那才是可惜喽。
  
  少女柳瑰宝身边站着那位洪福齐天的年轻书生怀潜,两人站在山巅边缘的石栏杆旁边,怀潜已经是第二次注意那个黑袍老者,自言自语道:“就这个家伙,还算有点能耐。”
  
  柳瑰宝耳尖,疑惑道:“什么意思?”
  
  怀潜想了想,微笑道:“字面意思。”
  
  柳瑰宝愣了一下,“怀潜,你是不是藏着事情?”
  
  怀潜小心翼翼道:“有。家乡那边,有一桩家族长辈订下的娃娃亲,我其实这次是逃婚来着。”
  
  柳瑰宝笑道:“那女子如何?”
  
  怀潜无奈道:“就见过一面而已,印象模糊,只觉得她脾气还不错,不过是个练武的女子,比我更狠,为了逃婚,早早跑去了金甲洲。”
  
  柳瑰宝哦了一声。
  
  怀潜有些手足无措,视线游移不定,“柳姑娘,再与你说一件事情?”
  
  柳瑰宝大笑道:“不用讲了,喜欢我呗,怕什么,我也喜欢你。”
  
  怀潜哑口无言。
  
  这些不会让柳瑰宝太过纠结的小事闲聊过后,柳瑰宝便开始思量接下来的格局走势。
  
  脑子有些时候真要比拳头管用。
  
  那个北亭国小侯爷,就是脑子不够,拳头更不行。
  
  怀潜在少女聚精会神想事情的时候,看了眼她的侧脸,笑了笑,趴在栏杆上,望向远方。
  
  其实他想说的那件事情,是想告诉这位什么叫有缘无分。
  
  因为两人太过悬殊,门不当户不对,聊不到一块的,今天能聊,是他迁就她罢了。
  
  双方相差太多了。
  
  修为是如此,谋划更是如此,至于家世,那就更不用说了。
  
  所以他其实一直在可怜这个傻姑娘。
  
  关于此地机缘大小,他应该是最心里有数的那个人。
  
  是那缕剑气。
  
  他就是奔着这个来的。
  
  顺便一路玩闹,逗弄身边人。
  
  不过这缕剑气,委实是一桩意外之喜。
  
 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要再走一趟北方,见一见那位大剑仙白裳再返回家乡。
  
  不出意外的话,这位北方第一剑仙,应该会出门迎接自己。
  
  怀潜一想到家乡,便愈发感到无聊。
  
  看着这帮蝼蚁好似牵线傀儡,左摇右摆,半旬下来,看多了,也会厌烦。
  
  至于那个幕后人,既然会被那一缕剑气压制,境界又能高到哪里去?
  
  哪怕不搬出自己的背景,也是可以与那幕后人好好商量的,他得到那缕剑气,对方少了千百年来的长久压胜克制,两全其美。
  
  转头瞥了眼还在皱眉想事情的憨傻少女。
  
  怀潜趴在栏杆上,转头笑问道:“柳姑娘,想不想今天就当上彩雀府的府主呀?”
  
  柳瑰宝一瞬间就倒掠出去,“你到底是谁?!”
  
  怀潜伸出一根手指,竖在嘴边,嘘了一声。
  
  他以心声言语道:“来北俱芦洲之前,老祖宗就告诫我,你们这儿的剑仙不太讲理,特别喜欢打杀别洲天才,所以要我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。”
  
  柳瑰宝眼神冷漠,心思急转,却发现自己如何都无法与师父孙清以心声涟漪交流。
  
  怀潜叹了口气,“柳姑娘,你再这样,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。”
  
  这位年轻读书人模样的外乡人,抖了抖袖子,抬头望向空中,“不与你们浪费光阴了。这点白纸符箓神祇的小把戏,看得我有些反胃。我得教一教这位乡下老天爷,当然还有那位桓老真人,什么叫真正的符箓了。”
  
  只见他双手各有一物,其中一枚金色兵家甲丸,正是品秩最高的香火神灵甲。
  
  而这副甲胄,又是香火甲中屈指可数的古老之物。
  
  被怀潜披挂在身后。
  
  另外手中,捻有两张青色符箓,轻轻随手丢出一张,微笑道:“缚以铁札送酆都,驱雷公,役雷电,须叟天地间。”
  
  只见一尊身高两丈的金甲神祇,凭空出现,浑身交织着耀眼的雪白雷光。当它双脚落地之时,山头震动,牵动整座山头的山水气运。
  
  第二张符箓丢出后。
  
  一位白衣飘荡的佩剑男子,悬停空中。
  
  只见他神色木讷,但是满身剑气激荡不已,萦绕四周的天地灵气,皆化作齑粉。
  
  最后怀潜手心托起一只金色镂空小球。
  
  里边一道道剑光飞掠,风驰电掣,与小篓撞击之后,溅起阵阵火花。
  
  此次来到这座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,便是想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,为了这位可以进阶的傀儡扈从,能够多吃几把金丹剑修的本命飞剑,再借助几分北俱芦洲的剑道气运,破开元婴瓶颈。
  
  怀潜轻轻晃荡手心金色圆球,然后抛向那位中年男子,“慢慢吃。”
  
  圆球没入那名剑修傀儡的窍穴当中。
  
  那一缕巡狩此方天地无数年的剑气,竟是悬停静止下来,似乎在俯瞰着怀潜。
  
  怀潜微笑道:“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主动选中我的。”
  
  然后怀潜望向天幕某处,“这么特殊的妖气,还喜欢炼山为食,我们浩然天下可没有这种畜生?”
  
  天地寂静。
  
  所有人都傻眼了。
  
  怀潜眯眼道:“与你商量一下,厮杀过后,我如果杀不掉你,你也拿我没辙,你就跟随我一起去中土神洲,保证你前程极好。”
  
  云海低垂。
  
  一位高大老者坐在云海边缘,微笑道:“小娃儿好大的口气。”
  
  大手一挥。
  
  一幅山水画卷,铺天盖地,只要抬头,谁都可以看到。
  
  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,这位老人也打算拿出一份诚意来。
  
  怀潜点了点头,微笑道:“没办法,我家老祖,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。”
  
  事实上,龙虎山的一位黄紫贵人小天师,还有那皑皑洲的刘幽州,都是他很要好的朋友。
  
  那位云海之上的老人,沉默下去。
  
  怀潜继续道:“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,我就算伸长脖子,让你这头畜生动手,你敢杀我吗?”
  
  怀潜加重语气,嗤笑道:“你敢吗?!”
  
 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。
  
  怀潜环顾四周,“这些个废物,是你来杀,还是我来?若是你来动手,其中有几个,我要一起带走。”
  
  在深山之中的陈平安,也被这一幕被惊讶到了。
  
  先前水幕一消失,陈平安就立即换上了少年面容,以及一身青衫。
  
  这会儿觉得大开眼界。
  
  还能这么折腾?
  
  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。
  
  难道这就算是快意?
  
  陈平安笑了笑。
  
  这种人,如果经历与自己一样的境遇,哪怕对方境界再高一筹,应该死了多少次?
  
  不过道理不能这么讲便是了。
  
  有此言行,并且能够站在这里说这种话,自有其可取之处,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。
  
  只不过在当下,他陈平安只是看到了对方的其中一面。
  
  换成陈平安是那人,肯定一样走不到对方今天这一步。
  
  可陈平安总觉得就对方这样的脾气,和这份不算多的隐忍城府,一旦运气不好的话,还真未必能够活着离开北俱芦洲。
  
  说到底,也就是暂时还没有遇上猿啼山剑仙嵇岳之流吧。
  
  不过那人既然选择抛头露面,不再隐藏,定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。
  
  目前看来,不但有望活着离开,还可以带着那位高大老者,一起返回中土神洲。
  
  不可否认,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了。
  
  不愧是从中土神洲来北俱芦洲专门杀剑修的。
  
  陈平安还不至于无聊到咒他在北俱芦洲栽跟头。
  
  条条大路,各自登山。
  
  左看右看,难免有高有低。
  
  就像那曹慈,还与陈平安在武道一途的同一条道路上,陈平安也无非是埋头追赶而已。
  
  难道还要扎草人,惦念着对方不得好死?
  
  陈平安摸了摸下巴,觉得这会儿胡思乱想,不太应该,可似乎还挺有意思。
  
  对于那个曹慈,在剑气长城的城头上,三场架打下来,陈平安唯一的遗憾,不是什么没有撂狠话,在陈老剑仙和那位女子武神跟前,没面子之类有的没的。
  
  而是曹慈这家伙,怎么看怎么欠揍,长得那叫一个俊俏不说,好像永远气定神闲,永远目中无人,视线所及,唯有传说中的武道之巅。
  
  这其实挺气人的,暂时还打不过人家,就更气了。
  
  慢慢来吧。
  
  不过接下来的画面,才让陈平安感到头皮发麻。
  
  只见那个原本吓得跌坐在地的孙道人,竟然站起身。
  
  然后这个“孙道人”又摔倒在地。
  
  不过却多出了一位身形缥缈不定的孙道人,好似阴神出窍远游。
  
  孙道人伸手一抓,将那试图挣扎逃离的残余剑气,驾驭在手,轻轻握住。
  
  那云海上的高大老人见机不妙,哪怕根本不知道那个孙道人为何变得如此,只管翻卷云海,遮掩身形,想要逃遁。
  
  孙道人面无表情,“小小妖物,也敢炼化此山,试图染指道观。”
  
  孙道人瞥了眼那座废墟,似乎有些伤感,望向远处云海某地,“觉得到了这座浩然天下,便可以高枕无忧?欺负贫道这一脉香火凋零,提不起剑了?”
  
  孙道人手心攥紧,竟是直接将那一缕剑气给捏碎。
  
  然后双指并拢,轻轻向前一划。
  
  云海对半开。
  
  一粒芥子身形,也随之被一分为二。
  
  怀潜正想要开口言语。
  
  孙道人转头笑道:“什么玩意儿,年纪轻的,说这些个大话,也不怕闪了舌头?若是有那本命灯芯留在祖师堂的,事后告诉你家老祖,来青冥天下找贫道报仇便是。”
  
  怀潜又想要说话,报上自己老祖的性命。
  
  孙道人又是双指划下,将那年轻书生当场斩杀,连同那元婴剑修傀儡,坠地之时,变作两片切割开来的符箓。
  
  孙道人最后低头望向那道观废墟。
  
  山顶道观供奉之人,是他的师弟。
  
  与他皆是青冥天下剑仙一脉的中流砥柱。
  
  可惜师弟天纵之才,登山快,死得也早。
  
  怨不得那座白玉京了,只能怨他自己拖泥带水。害得贫道这个当师兄的,都没办法替他报仇。
  
  世间死法千万种,唯独自己求死这一种,最不用救。
  
  远处山巅,陈平安已经将那些木像碎片全部取出。
  
  孙道人笑了笑,“小家伙还是如此机敏啊,没浪费贫道这一愣神的功夫,算是自救了。”
  
  孙道人伸手一抓,将那躲藏在深山洞室书斋当中的狄元封,还有小侯爷詹晴,以及彩雀府少女柳瑰宝三人,一起抓到自己身前。
  
  孙道人神色淡然道:“你们三人,可愿意追随贫道一起去往青冥天下。”
  
  他在这座天下云游四方,所攒功德,足够带走三人。
  
  在等待三个答案的时候,光阴流水似乎停滞。
  
  唯独孙道人抚须而笑,对远处那位也无碍的年轻人说道:“陈道友,看在那三炷香的份上,破碎木像你就留着吧。”
  
 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,“孙道长,其实是六炷香。”
  
  孙道人哈哈大笑,一挥袖子,仿佛是不知将什么物件聚拢又挥散,“陈道友,捡你的破烂便是。足够你那把剑吃饱喝足了。”
  
 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山头之上,陈平安身前多出了一团破碎剑气。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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